狗尿苔

跑吧，孩子，快跑吧，趁我还看不见你——当然，你也看不见我。
月亮是我唯一的眼睛，可惜今晚它被云掩去了。可把我遮得严严实实的，这坏蛋云彩，我连你模糊的身影都看不见哪。
从地上捡一粒石头起来吧。不论你喜欢哪一粒，都可以捡走。鹅卵石或者翡翠，沙砾或者是钻石，都没问题。
现在，请你把选中的石头揣进口袋里吧，藏得越深越好。它会保佑你避开一路上的苦难，它会好好地护着你，而你尽管大步向前。走得再快些吧，跑起来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离开这里。
你想知道它是什么吗。不不，它当然不只是那么一块石头——它是诗，是凝固的语言，是永恒的文字。而你所选中的是这么小小的一粒，那它大概是一个简短的音节或一个笔画简单的字吧。
谁说小东西就不能派上大用场了？日后你会发现它的厉害之处了。语言和文字着实是奇妙的东西。它们来自于那些镶嵌在宇宙深处的星星。星星们的光芒越过亿万光年抵达这片土地。就像空气中极其细小的水蒸气会凝结成草叶上的露珠一样，这些极其细小的光芒就凝结成了这一地的石子儿。
你不要觉得吃惊，往后让你觉得吃惊的事儿还有很多呢。譬如你现在塞在裤子口袋里边的这粒硌得你有些疼的石子儿，实际上是我的心。
我得要佩服你的眼力了——或者说是我们的缘分？不要疑惑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捡了哪粒，一个人若连自己的心都感受不到，那他未免也太傻了——虽然我并不能算是一个人。
别停下来，别把它拿出来，孩子，继续往前走吧。这是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你肯定想骂我又不知好歹地说些没脸没皮的话了，可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选中了我的心，然后你不得不带走它。
这不是什么好害羞的事儿，你太腼腆了，我的孩子。你将来成为诗人，大概也会写如你一般内敛含蓄的诗吧。这样多好，我就爱读这种诗，一字一句地去揣度诗人的心，着实是件有趣的事呢。
关于我刚刚说到的“你会成为诗人”，我又得告诉你一件会让你吃惊的事。你走出这里以后，你就要去写诗——你会渐渐发现这件事是多么令人愉快的。请帮我保管好这粒石子，等到哪一天，你的头脑里诗意和灵感的源泉再也不能涌出清冽甘甜的泉水了，等到你的手再也无力提笔写字了，那么我会来取走我的心的。
但我觉得不会有这么一天的。你是天生的诗人，你将会成为这个时代最耀眼的星。你的文字所散发出的光芒，足以照亮这个阴沉灰暗的世界。
只有死亡才能从你手中夺走你的笔。而你的文字哪怕被烈火焚烧、被暴雨冲刷，甚至是湮没在时间的长河里，也不会减去半分光彩。
这就是我所想要的东西。我想要你永恒。无论以什么方式。你将会陪着我。只要宇宙间有文明存在，我们便不会消亡。
现在，孩子，再往前走十来步，你就会彻底离开我了。你会忘掉我们之间的一切。你将坐在你那狭小房间里的旧书桌前，面前摆着一沓崭新的纸和一支廉价钢笔。这钢笔你会用一辈子。这是你一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称意的礼物，你想要好好地珍藏它，以至于你不会过分在意那粒莫名其妙地镶嵌在笔帽上的灰扑扑的石子。
然后你会用这支笔在纸上写下你的第一首诗。
上帝身边所有的天使都会在这一刻流泪的，为你，为这首诗，为这个世界终于迸出的一线光芒。
这一线光芒会一点点亮起来，直至照进人们的眼底，并在那里点起一簇永不熄灭的火。
那时，你便得到了永生。